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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

家庭錄像載述家庭成員的人生歷程,從日常生活擷取出留存在錄影帶的影像,包含稚嫩的嬰孩樣貌、純真調皮的童稚時期與組建家庭的婚禮。多年後觀看錄像,人們便得以循著通往過去的時光軌跡,再次取得與已逝回憶的幽微聯繫。

 

然而,時間也會耗損錄像,一旦錄影帶未妥善保存,內部的磁帶就會因受潮、發霉甚至斷裂而難以修復;快速汰換的錄放影機格式,也將讓人們無法讀取未能即時轉檔的錄像。拍攝器材的革新縱然使紀錄生活更為便利,卻可能使舊式家庭錄像就此佚失於時光洪流,自過去投寄的家書也將無以尋回。

影片傳來父親逗弄孩子的聲音,畫面中笑開懷的孩子就是快滿一歲的李昕芸。「她從小就是個快樂寶寶。」李昕芸的母親江寶鳳回憶,李昕芸小時候是一個愛笑的孩子,且個性好動大膽,在地上爬或學走路時都常衝向鏡頭,江寶鳳就透過鏡頭看見李昕芸的可愛笑容。

 

江寶鳳在李昕芸出生後,特地去買一台夏普(sharp)的V8(註)和多卷錄影帶,希望能記錄李昕芸的成長過程。江寶鳳語帶寵愛地說:「你很喜歡她,你會為她付出你能想得到的東西。」,江寶鳳拍攝的內容從家中日常生活,到戶外出遊紀錄皆有。

註:全名為Video 8,因錄影帶的帶寬為8毫米,故命名之。Sony公司於1980年代推出手握式攝影機,當時取代VHS -C和Betamax格式,成為許多人使用的規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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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很深的是我跟我弟在草原,我繼父站在一個很遠的視角,然後看我們。」這是魏柏任在錄像中難忘的片段。繼父與他們遙遠的拍攝距離,表徵家庭關係的疏離與矛盾,也是他作為藝術工作者長期處理的創作命題。

 

錄影帶主要記錄魏柏任小時候與家人出遊的錄像,地點在清境農場、九族文化村等,他一直記得在出遊隔天,全家人都會一起坐在客廳看錄影帶。就讀大學時,魏柏任想起幼時繼父常拿著Sony的錄影機拍攝他和弟弟,他便將找到的錄影帶轉成數位檔案,多年來反覆觀看錄像,「它(錄影帶)其實有點懷舊,有點是記憶的重新認識。」

 

錄像勾連起魏柏任對特定地點的記憶,他也能重新看見許久不見的親友樣貌。觀看錄像對他而言就像踏上時光之旅,「它(錄像)有點像是一個時光機,可以帶你回到之前的那個地方。」透過錄像,魏柏任得以建立起更清晰的童年記憶,並將伴隨而來的思緒融入創作,發想多件作品主題。

 

今年初,魏柏任舉辦「渠道、膠卷與機器」個展,他在展場擺設水道,將空間設計成錄影帶內部,「那個內部不只是VHS的內部,其實也是一個人面對家庭關係的時候,那些內部的東西。」錄像承載著他的家庭記憶,讓他不停望入心靈內裡的感受,這些感受像打結、交纏的線頭,而他用創作回應這些內心難解的問題。

 

透過創作,他思索自身與繼父、母親的關係,同時也漸次梳理橫亙在三人之間複雜的情感,長年被刻意埋沒的問題,經由錄像開始被提及。「我覺得對於我或是她(母親)來講,這段關係事實上很難被直接地提及,我們在之前的日子沒辦法很直接地去談這個問題。」魏柏任將錄像作為創作靈感來源,不僅讓他與自己對話,也構築起他與母親溝通的橋樑。

 

「那卷小小的錄影帶有股力量,可以讓我回去思考我整個家庭的關係。」家人過往的互動模式化為錄像在魏柏任眼前播映,給予他力量,讓他能藉由創作,持續面對並紓解原先難以觸碰的家庭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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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堃棋和周宜燕於1995年結婚,當時親友手拿V8錄影機,紀錄下兩人宴客、歸寧、迎娶等過程,婚禮作為兩人婚姻生活的開端,被凝滯成一段段錄像,重現在兩人眼前。

 

約六年前,周宜燕的妹妹整理物品時,發現記錄當年婚禮的V8錄影帶,但隨時間流逝,磁帶容易受潮、發霉或斷裂,即使另外將錄像轉成VHS(註)格式,也缺乏相應的放映器材。「其實很久沒有去用大概就壞掉,因為現在媒體改變很快速。」高堃棋補充,像是家中的CD Player和DVD播放機都已不堪使用。

註:1976年日本JVC公司推出VHS格式,全名Video Home System,意為家用錄影系統。1980年代,經過和Sony公司的Betamax格式競爭後,VHS成為家用錄影機錄製和播放的標準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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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爸爸這邊,看這邊!」公園裡,一位父親手持V8攝影機,錄下正在溜滑梯的孩子身影。這場景在充斥著智慧型手機的近年已不常見,但在1990年代可是蔚為風潮。1980年代中期,家庭錄影開始流行,不少家庭都擁有一台V8攝影機和一櫃子的錄影帶,用影像替孩子記錄重要回憶,期望孩子未來能再次回味。

 

但這些家庭沒有想到,隨著數位時代來臨,錄放影機逐漸停產,未來將無機器可讀取錄影帶,這些家庭回憶亦可能就此塵封於一卷又一卷的磁帶裡。

 

數位時代的到來,為大眾帶來更多便利的電子產品,從數位相機、附帶照相功能的手機,演變至今具備照相、錄影、剪輯等多功能的智慧型手機。儲存影音檔案的方式也從往日的磁帶、磁片,演變成隨身硬碟、雲端空間,不只器材變輕薄短小,容量也大上許多。而那些裝載著舊日家庭記憶的錄影帶、磁碟,逐漸被新事物取代、被民眾遺忘,它們被堆在不起眼的角落,開始佈滿灰塵和霉粉,直到搬家或大掃除時才被發現,接著再被丟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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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部分民眾有心保存錄影帶,卻常在詢問提供轉檔服務的公司後,因高昂的轉檔費用打退堂鼓。「一支傳統的家庭生活紀錄,跟你收個五千塊你願意嗎?我跟你收個一千塊,你都覺得我需要(轉檔)嗎?」捷典影像工作室負責人葉麗娟表示,錄影帶轉成數位格式並不難,但在清潔及修復錄影帶必須花上大量的時間及人力成本,因此價格並不便宜。

 

葉麗娟說明,台灣溼氣重,錄影帶容易發霉,磁帶上若沾有霉粉,會造成部分片段損毀。除了受潮發霉,磁帶斷裂也是常見的修復問題,葉麗娟解釋,保存狀況不佳的磁帶容易脆化,放進錄放影機中會因拉扯而斷裂,必須用剪刀將磁帶剪開,再將完好的片段重新黏貼起來。

 

轉檔費用高昂讓不少民眾選擇丟棄錄影帶,為了搶救珍貴的回憶碎片,電影蒐藏家博物館館長井迎瑞,在2013年成立「搶救家庭錄影帶聯盟」,與國立台南藝術大學音像紀錄與影像維護研究所教授曾吉賢、吳永毅在台灣各地舉辦工作坊,提倡「自己的家庭影像自己救」,教導民眾自行清潔、修復家庭錄影帶,並協助民眾免費轉檔一次錄影帶,將回憶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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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電影資料館聯盟(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Film Archives)向全球的電影資料館表示,在2025年以前,要儘速把類比式的磁帶轉成數位檔,「要不然它(磁帶)會變成永遠的影像孤兒。」吳永毅說明。

 

保存錄像的困難除了錄影帶損毀之外,缺乏讀取錄影帶的機器也是一大問題。吳永毅解釋,一旦舊式錄影帶被市場淘汰,放映機器的零件便會停產,「即便你影帶保存著,它(錄影帶)沒有機器可以播放,也沒辦法轉成數位檔案。」

 

談及提倡民眾保存家庭影像的動機,井迎瑞表示,民間、社區、家庭拍攝的業餘影像泛稱民間影像,這些影像的拍攝方式通常不受政府和主流媒體的價值干預,能夠最大程度地保留一個時代的紀錄,提供未來的觀影者更全面的歷史角度,是非常重要的影像資產。井迎瑞說:「再不保存就來不及了,若干年後當我們再回頭,一個所謂現代化階段的台灣竟然是個失憶的社會,是誰的錯?」曾吉賢補充,現今歷史學的方向越來越趨向庶民歷史,也就是民眾生活史學,當家庭影像累積足夠的資料,再經過建檔編碼,就可供歷史學者研究使用。

 

搶救家庭錄影帶聯盟近年陸續在全台各地喚醒民眾保存家庭影像的意識,但在公部門倡議時,卻常常碰壁。吳永毅指出,他曾向政府反應搶救家庭影像的急迫性,但未獲重視,「他們(政府)主要的資源還是放在有市場價值的經典電影或錄影帶,家用錄影帶不在他們關切的範圍。」井迎瑞更直言, 公營媒體、 主流媒體和國家電影資料館, 幾乎將所有國家預算用於保存知名導演的作品,「家庭影像肯定不夠經典, 哪裡有資格被典藏?」

「我們在做的是召喚,我們絕對不會停,做得很累都不會停。我們是要喚醒政府注意。」曾吉賢苦笑著說。搶救家庭錄影帶工作坊至今舉辦超過六年,儘管政府仍無回應,但已喚起不少民眾留心家中的錄影帶。吳永毅談起工作坊在修復錄影帶後,會與參與的民眾一同觀賞修復後的家庭影像,「通常都是很大的驚喜,因為他(民眾)可能拍過就沒有再看,其他人也會想起相同的經歷,所以通常是相當有趣的全球首映。」

 

家庭錄像乘載日常生活中稍縱即逝的片刻,再次播映不僅能喚起記憶,大量積累也能描繪過往的庶民文化,為歷史增添民眾的視角。不論送請專人或在家自行修復錄影帶,都可以使舊式錄像免於消逝,家族的共同回憶珍藏於錄像,時代的光景也將得以保存下來。

製作團隊 2019/05/10​

文字|李昕芸、林莉庭、陳韻如

設計|高家宏、林莉庭

攝影|高家宏、林莉庭

影片|林莉庭、李昕芸

工程|陳韻如

但李昕芸腦中只有些許模糊的幼兒記憶,「人家跟你說誰抱過你,你怎麼可能會知道,你不會有記憶。」而被沖淡的記憶,透過觀看錄像再次浮現,李昕芸除了得以看見自己成長的樣貌,也能憶想與親友相處的往日時光。

 

李昕芸的外婆在三年前去世,她邊看錄像,邊在想起關於外婆的回憶。「外婆以前開雜貨店,就會有那種飲料山,我就會在上面爬呀、走呀。」她侃侃談到外婆會哄她睡覺、陪她唱歌,也會講自創的故事給她聽,故事開頭永遠是老母雞帶著小雞到森林裡探險,但每次劇情都不同,讓年幼的李昕芸聽得津津有味。

 

江寶鳳用錄影機記錄家庭生活,存放在磁帶,李昕芸則從錄像發現家中改變許多,「在看影片,同時也在看這個家的變化。」原先李昕芸家中只住著新婚的父母親,家具擺設簡單,生了李昕芸後,地上開始鋪巧拼,臥室也多了嬰兒床,後來她的弟弟出生,家裡的氣氛又變得更加熱鬧。

 

對李昕芸來說,錄像不僅帶領她回顧親人和家庭過去的面貌,也是她重建自我記憶的工具,幫助她記起兒時的點點滴滴,她能夠聽見及看見自己當年咿咿呀呀地學說話、跌跌撞撞地學走路。而看完錄像後,李昕芸滿足地說:「太好了,我有東西放在我的結婚典禮上了!」她決定在未來的婚禮上,播放這些錄像,跟親朋好友一起分享她的兒時回憶。

當錄像的儲存格式跟不上快速汰換的放映器材,便會面臨失落的危機。後來此卷婚禮錄像被轉成碟片,得以觀看後,沈寂多年的記憶逐步被喚起,而高堃棋和周宜燕的記憶中,最深刻的是對已逝親友的思念。

 

「裡面有些長輩在前幾年都陸續走掉了。」高堃棋回憶,當年參加婚禮的阿姨、姨丈和大學同學,如今都不在人世,時隔多年再次透過錄像看見熟悉的親友,思緒夾雜著感慨與沈重的感受,「會更讓人覺得時間在過的那種光陰的威力。」

 

錄像在記錄兩人婚禮的同時,也留存摯愛親人的身影。周宜燕說:「像我母親已經過世了,可能就會看某一段有媽媽的影像。」她習慣挑出錄像中有母親和爺爺的片段觀看,以懷想至親的樣貌,並與小孩分享兒時的趣事。

 

兩人一同走過二十幾個年頭,經由錄像回望一路走來的起點,使他們不禁感慨人事變遷,也深刻感受到建立家庭的喜悅。「假使人生是一條直線,結婚可能在那條線上某一個點開始,那往後一直走到現在的時光。」高堃棋認為,婚禮的紀念價值在於,能代表他與妻子最初成立家庭的時間點,而短暫地回顧錄像,不僅是從當下緬懷過去的方法,也能讓他獲得繼續走向未來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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